簡介：南昌城南的青雲譜，一般外地人以為只是江西省南昌市的一個區，但知畫的人會馬上想到中國寫意畫泰斗「八大山人」。而我視青雲譜為聖地，自1986年第一次遊江西拜謁後，已登門好幾趟了。 第一次，正值八大山人剛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命名為「中國古代十大文化名人」之一。近的一次是在2014年初春，我到南昌第二天，就去青雲譜，拜謁中國寫意畫之神。

 青雲觀的祖師爺 青雲譜比以前變化不少。除了清末格局的古蹟得到保留外，擴建了園林，並加建了一座正方形的「八大山人紀念館」，有120餘幅傳世傑作在館中展覽。園林裡矗立了一尊八大山人銅像，那清瘦的形象，一臉落寞神情，讓人感到這位明朝宗室遺民為國破家亡而憂心重重。 八大山人（1626年—1705年）是中國寫意畫一代宗師。姓朱名耷，譜名朱統，字刃庵，號八大山人、雪个、个山、人屋、道朗等。出家時釋名傳綮。最多人認識的稱號是「八大山人」，從原名朱耷變化而來：朱字去牛，耷字去耳，即成「八大」。 朱耷是明太祖朱元璋第17子甯獻王朱權的9世孫。其祖父朱多炡、父親朱謀覲、叔父朱謀垔，都是有名氣的畫家。朱耷從小受到父輩的藝術陶冶，8歲時便能作詩，11歲能畫青山綠水——神童也！ 崇禎十七年（1644年），明朝滅亡，朱耷時年十九。不久父親去世，內心極度憂鬱、悲憤。在朱耷的畫幅上常常可以看到一種奇特的簽押，彷彿像一鶴形符號，其實是以「三月十九」組成的變形字，藉以寄託懷念故國的深情。因為甲申三月十九日是崇禎帝自盡、明朝滅亡的日子。  順治五年（1648年），朱耷的妻子亡故，他奉母帶弟「出家」，剃髮為僧，自此改名雪个，號「个山」和「个山驢」。順治十年（1653年）起，朱耷從28到36歲居於南昌撫州門外。當地是勞動人民聚居之處。朱耷雖生活清貧，卻喜飲酒，且動輒酒醉。醉時揮毫作畫，會一揮十多幅，山僧、貧士、屠夫、孤兒等若向他索畫，必慷慨相贈。36歲時，朱耷在南昌城郊覓得古道院天寧觀，認定是難得的修道之所，於是改建為「青雲圃」（後改稱「青雲譜」）。從此，朱耷便成了這道院的開山祖師。 朱耷經歷了13年佛教生涯，又在39歲至62歲成了道院主持，苦心孤詣經營青雲譜23年。他出家半生，未必全因宗教信仰，相信是為了逃避清朝對明朝宗室的迫害，藉以隱蔽自己。 康熙十七年（1678年），他53歲時，臨川縣令胡亦堂聞其名，便請他到臨川官舍作客。他厭煩與官府打交道，遂佯作瘋癲，撕裂僧服，獨自走回南昌。 回到青雲譜，經過一年多的調養，才恢復正常。到62歲時，把道院主持之位交給自己的道徒，他還俗了。 朱耷60歲後才開始用「八大山人」署名作畫，他在署款時，常把四字連綴起來，乍看像是「哭之」、「笑之」字樣，以宣泄他啼笑皆非的痛苦心情。 晚年，朱耷四處雲遊訪友，作畫更多，這是他的創作旺盛時期。最後在南昌城郊潮王洲結廬而居，名為「寤歌草」。 朱耷享壽80歲，史說葬於南昌城郊窯灣，但近些年遷墓往青雲譜時，並未尋見遺骨。現在青雲譜後園的八大山人墓是衣冠塚。 解讀如謎的密碼 在紀念館裡徜徉，拜讀八大山人的書畫傑作，如看神筆橫空出世、縱橫恣肆，真是迷人的享受！最特別是他的花鳥畫，常常帶有奇妙的變形和拙樸的筆墨之趣，有的又配以晦澀難解的題畫詩，意境如謎。 由於身為明朝宗室的身世，使他不能暢抒胸臆，只好用迂迴曲折的方法來抒發、宣泄。例如他畫的魚和鳥，或身子拉長，或縮作一團，寥寥數筆卻生動趣怪。畫魚、鳥的眼睛，眼珠子彷彿能滴溜溜轉，古怪地翻着白眼。牠們是瞪着那些使八大山人國破家亡的人。 八大山人的畫意和文字裡，常常含藏着密碼信息。例如前面講到的「龜形畫押」，其實銘刻着亡國之恨。他曾經畫了一幅《古梅圖》，樹幹已枯成空心，虯根露出，像被雷電劈過的樣子，光禿枝杈上點染殘花數朵，卻感覺遒勁倔強、不屈不撓。畫幅上方題了3首詩，第一首寫道：「分付梅花吳道人，幽幽翟翟莫相親。南山之南北山北，老得焚魚掃？塵。」空白處是被收藏者剜去的字，以免惹禍。不難猜測，這個字不是「胡」就是「虜」，清朝統治者最忌諱這兩字。掃除「胡虜」，是朱耷心中之意。 第二首詩寫道：「得本還時末也非，曾無地瘦與天肥。梅花畫裡思思肖，和尚如何如采薇。」詩中用了兩個典故：一是元初畫家鄭思肖，在南宋滅亡之後，畫蘭花露根而不畫土，暗喻宋土被元人奪去了；二是殷商遺民伯夷、叔齊在周滅殷以後，不食周粟、采薇而食。 八大山人的題畫詩雖是解畫的鑰匙，但是詩句卻如迷霧般幽澀。我不禁想起「達文西密碼」。 山人有一首題詩云：「墨點無多淚點多，山河仍是舊山河。橫流亂世杈椰樹，留得文林細揣摹。」這句「墨點無多淚點多」，是他在藝術之路與艱澀生涯交纏中跋涉的寫照。 水墨寫意畫的高峰 八大山人是全能的藝術家，山水畫與花鳥畫兼而善之，書法、詩詞、金石樣樣皆精。他對於水墨寫意畫的創造性發展，具有劃時代的意義。 比起山水畫來，八大山人的花鳥畫更具有個性。他的畫看似漫不經心，逸筆草草，但意趣橫生。他時而以不拘一格的大膽構圖，表現出剛毅傲氣；時而用高妙的乾濕濃淡、抑揚頓挫，顯出筆墨的精神靈光。 八大山人畫花鳥提倡一個「廉」字，即是「少」的意思。一是指描繪的對象少；二是用筆墨少，即「惜墨如金」。這一招，八大山人可謂前無古人。 八大山人對花鳥造型潛心揣摩，常用變形、抽象手法來描繪鳥、魚、走獸，但又不只是簡單的變形，而是在變形中衍生出趣味、巧妙和意蘊，所以我們欣賞時，由簡約中也會感到渾厚和深邃。例如鳥和魚「白眼向人」，是將動物擬人化的處理，藉以抒發憤世嫉俗之情。 在技法上，八大山人是第一個利用生宣紙特性以加強藝術表現力的畫家。過去的畫家慣用吸水性弱的熟宣紙。而生宣紙的吸水力強，墨汁容易擴散，不易控制，這本來被看作缺點。而山人卻將之化為優點，利用水墨暈化展現豐富韻味，從此水墨寫意畫面貌一新。 八大山人的藝術建樹，對後世繪畫影響深遠，清代的「揚州八怪」、「海派」，以及近現代的吳昌碩、齊白石、張大千、潘天壽、李苦禪等藝術大師，都深受其薰陶。 他是藝術潮流的開創者，藝高蓋世，其功不朽！

1.南昌城南的青雲譜園林裡矗立了一尊八大山人銅像╱2.青雲譜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園林風格道院，八大山人曾隱居於此╱3.殿堂外高掛一「高山仰止」匾額，道出對八大山人的景仰之情

1.在紀念館裡拜讀八大山人的書畫傑作，別有一番享受╱2.《柳條八哥圖》筆法簡練，款字屬八大山人晚年之作╱3.《荷鳧圖》把畫中鳥畫成「白眼向人」之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