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介：《千里江山圖》是北宋畫家王希孟唯一的傳世作品，以近12米的宏闊長卷描繪了錦繡河山，被列為「中國古代十大傳世名畫」之一。許多人都想一睹此畫真跡，可惜經歷千年歲月洗禮之後，其厚重色彩容易剝落，因此絕少機會公開露面。 上期本欄介紹了在澳門展覽的電子版《千里江山圖3.0》，有朋友讀後說，希望能介紹原作，領略「中國青綠山水畫第一神品」的神韻。

 12米長卷蘊千里之趣
實際上，《千里江山圖》卷大部分年代在皇家的收藏中，保存良好，其藝術魅力和恢弘氣韻不減。
中國傳統山水畫與西洋風景畫很不同。中國畫主要有兩種展示形式：一種是豎構圖的立軸條幅，掛在牆上欣賞；一種是如《千里江山圖》般的橫幅長卷，為中國畫特有的形式。長卷又稱手卷，兩端有木做的卷軸，便於拿在手上把玩，觀賞時慢慢展開，右手為先，左手為後。12米長的《千里江山圖》和5、6米長的《清明上河圖》，一眼看不完，還須兩人或以上協力捲動才能操持，這是文人間私密的觀賞形式。
《千里江山圖》縱51.3厘米，橫1,188厘米，為現在存世最長幅的古代絹本大手卷。在北宋時代，宮廷繪畫熱衷大氣魄的寬闊畫幅，王希孟在近12米的畫面上，畫出了前無古人的千里江山壯麗景色。展開畫面，江水浩渺，似是南方水色；江畔群山逶迤，峰巒峻峭，卻有北方大山的氣象。構圖上，平流的江湖和隆起的山群帶動節奏起伏。群峰峻拔，間中穿插着飛瀑激流、樹叢竹林、谷地幽壑，散落着村莊田園、亭台水榭、寺觀庭院；水域上，有各種舟楫、橋樑；平疇與村莊，各種人物處在具體的生活狀態，意態栩栩如生。全卷畫面刻畫工細精緻。所有的景致皆和諧地在中國畫的散點透視規範中展現，佈局自然而有趣。概括精煉的手法、絢麗的色彩和工細的筆觸表現出河山的雄偉壯觀。
我坐在電腦前，拉動這幅長卷的高清圖像，縱情地瀏覽，精妙處更放大細緻觀賞，其實效果絕不遜於觀看原作。
《千里江山圖》12米長的畫卷當由右方看起。據專家分析，由右至左可分為六段，分別為：序曲、漸起、發展、高潮、回落、尾聲。全畫卷江山壯闊綿延千里，諸段山群之間以江水分隔，高低起落，蘊含很強的節奏感。
起首序曲，由一眾較矮的小山組成，其間散佈幾處村莊，有小橋連接被水阻隔的島山。第二段與第三段群山山勢逐漸變化大增，或高聳挺立，或逶迤起伏；兩段陸地之間的水域有一條長橋跨越相連。
第四段進入了畫作的最高潮，是全卷最豐富精彩之處，其山勢起伏變化更大，中間的高峰在畫面幾乎頂天立地，氣勢逼人。更多房舍聚落、錦繡田園出現在平疇、高坡，山間有流泉飛瀑、林木蔥蘢，讓人感覺是安樂的桃源之境。
第五段，江山形態從高潮回落，回歸平靜，再展開一片開闊的水域，過渡到第六段尾聲。
卷尾的山勢有回升之勢，山巒突兀而立，成為有力的收結。與之銜接的是兩篇題跋，首先是宋朝宰相蔡京題跋，隨後為昭文館大學士、高僧溥光的跋語。

「青綠山水第一神品」
中國風景畫的出現比西洋風景畫早了1,000年。中國人稱風景為山水，說明了中國文化的審美特色，認為山與水是剛柔相濟的絕好配搭，風景之美在於山水相依。傳統山水畫又分為水墨山水和置色山水。置色山水中，再分薄染的水墨置色，以及用厚重礦物顏色的「青綠山水」。
《千里江山圖》設色繼承了唐以來的青綠畫法，並且發揮到極致，被譽為「青綠山水畫第一神品」。畫中的山石皴法以披麻與斧劈互相結合，綜合了南、北兩派的特長。用水墨勾、皴確定結構後，先以赭石鋪底，再塗繪石青石綠。以赭色襯托，使石青、石綠顏色在對比中更加鮮亮奪目。
石青石綠是礦物顏料，其耐久性遠勝於植物顏色，加上覆蓋性很強，畫家用之層層叠加，色調和質感更顯得凝重，艷麗而不媚俗。最令人驚奇的是，偌大畫卷歷經千年，至今竟然色澤鮮艷如新。
只可惜，這位年輕的畫家把色層叠加得很厚，造成日久之後容易剝落的危險。現在原畫保持的鮮艷如新狀況，也許就是歷代擁有者都非常慎重展示的結果。據說新中國成立70年來，只公開展出過4次。2017年故宮舉辦「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」，《千里江山圖》只是展示部分段落而已，觀賞者們心裡充滿糾結：希望多飽眼福，卻又怕每次捲動帶來顏料剝落的損失。

畫卷秘藏着玄機？
這樣一幅青綠山水中的巨構，風格成熟又充滿藝術活力，難以想像竟然是出自年僅18歲的天才少年之手。
可以說，《千里江山圖》的作者王希孟是中國藝術史上一位神秘的隱客。他20餘歲即去世，是一位天才而又不幸早亡的優秀青年畫家。而在長長的畫卷中，沒有留下他的款印。只見卷首有乾隆皇帝題詩，卷後有宋代蔡京、元代溥光和尚二跋，另有鈐印「緝熙殿寶」、「乾隆御覽之寶」等二十八方。
細讀畫卷的首尾文字很是有趣，從中可以猜想其中包涵的故事和玄機。不妨由卷尾蔡京跋文讀起。
蔡京在徽宗朝曾四任宰相，主政17年。政和二年（1112年），蔡京第三次出任宰相。蔡京原本力主新政而受宋徽宗重用，但徽宗由於受到舊黨的壓力，曾兩度免去蔡京的職位。徽宗為推行新政，政和二年又起用蔡京。第二年，徽宗將《千里江山圖》賜予蔡京。蔡京在卷後寫下一段跋文：「政和三年閏四月一日賜。希孟年十八歲，昔在畫學為生徒，召入禁中文書庫，數以畫獻，未甚工。上知其性可教，遂誨諭之，親授其法，不逾半歲，乃以此圖進。上嘉之，因以賜臣京，謂『天下士在作之而已』。」這篇跋詞，為我們如何來解讀這幅中國繪畫史上的鴻篇巨制，提供了可信的指引。
跋文留下二則重要信息：
一、跋文道出了此圖作者是宮廷畫家王希孟。又說，王希孟在徽宗皇帝授意建立的宮廷畫院「畫學」為生徒，後召入禁中文書庫，曾數次獻畫給皇上，都沒有被看中，最後在皇帝的指導和授意下，終於用半年時間完成了這幅傑作。
雖然徽宗時代比中國所有朝代都更重視藝術，但是畫出傑作《千里江山圖》的畫家，卻在史籍中全無蹤跡，這是中國古代史家歷來只為統治者服務的傳統使然。君不見，出自同一時代、同列於「十大傳世名畫」的《清明上河圖》作者張擇端也一樣，我們僅能從跋文中得知畫家的名字。如果不是跋文記載，兩位天才畫家就不會名垂千古。
二、這畫是皇帝御賜予蔡京，不但表示恩寵，還向他暗授玄機。
在宋朝，朝廷特別重視文化藝術，皇帝與大臣一起觀畫成為一種隆重的宮廷儀式，而賜畫予大臣更是皇帝對臣子恩寵的表示，此舉在徽宗時代尤為盛行。這種儀式性的活動，密切了君臣之間的關係，使臣更加忠心，也令某些政治勢力知曉有所檢點。
徽宗皇帝把這幅長卷賜給宰相蔡京，同時對蔡京說：「天下士在作之而已。」這是對畫家稱讚的話。「天下士」，原出自《史記‧魯仲連鄒陽列傳》中新垣衍的話：「始以先生為庸人，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。」大意是說，這才知道魯仲連是天下傑出的高士。後來，「天下士」被延引稱「才德非凡之士」。宋徽宗說的「天下士在作之而已」，當是對王希孟繪畫才能的讚賞。
有行家認為，宋徽宗是賞賜《千里江山圖》給蔡京，不僅因為這幅畫是由一位經歷特殊的畫家繪製的傑作，更重要的還在於以這幅畫的主題和形式借題發揮，向重臣蔡京暗示玄機。
北宋畫壇有兩種山水模式對後世產生深遠的影響，一是宮廷繪畫中的「江山圖」，一是文人繪畫中的「雲山圖」。中國文化裡，「江山」一詞不只是一個地理學的概念，它常常用來借喻「國家」，因而具有政治的意義。畫中最主要的隱喻藏在主峰大山的描繪中。《千里江山圖》的山水佈局，主峰屹立中間，頂天立地，彷彿是君主。其他略低的山峰呈拱衛、朝揖之勢，遙相呼應，連綿不斷，彷彿是共同構成了國家行政秩序的象徵圖像。
《千里江山圖》宏大的場面，完全符合所謂「豐亨豫大」的觀念。這是蔡京當權之初，根據《周易》學說提出的治國方略，即通過擴大政府開支，刺激經濟增長，促進社會繁榮。徽宗經常借助種種「祥瑞」的徵兆，顯示「豐亨豫大」的時代已經來臨。
《千里江山圖》雖然由王希孟執筆完成，卻是徽宗調教和指導的成果，使之體現了徽宗的美學追求和政治理念。他把這幅畫賜給蔡京，或許也寄望蔡京繼續為朝廷效力，去鞏固和拓展大宋的基業，去實現《千里江山圖》的境界。

乾隆皇帝窺見傑作背後的秘密？
近千年來，《千里江山圖》幾經流轉，先後由宋代蔡京、內府，元代溥光和尚等收藏，到了清代，成為乾隆皇帝內宮珍藏。乾隆也和徽宗一樣是中國少有的文藝皇帝，也許是把玩最多的藏家。他在長卷前端的畫面上題寫七律一首：「江山千里望無垠，元氣淋漓運以神。北宋院誠鮮二本，三唐法總弗多皴。可驚當世王和趙，已訝一堂君若臣。易不自思作人者，爾時調鼎作何人。」
乾隆詩像一篇序詩，寫出了自己的觀賞心得。前面六句是對畫作的誇讚，後兩句卻耐人尋味。「易」字可能是乾隆的筆誤，應為「曷」字，是「為甚麼」的意思。「作人者」，是造就人才之意；當是指徽宗造就人才。「調鼎」原指烹調食物，在此比喻宰相治理國家。這兩句的意思是：栽培出王希孟這樣人才的徽宗，為何卻不能自省，當時怎會任用蔡京那樣的人來治國呢？由此可見，乾隆看了《千里江山圖》以及蔡京的跋文，深為感慨。他聯想到自己身為帝王，當從宋徽宗君臣那裡汲取歷史教訓。僅就這兩句而言，他顯然是窺見了這幅曠世傑作背後的秘密，並且對北宋後來江山不保和發生「靖康之難」浮想連翩。

前頁圖說：《千里江山圖》長卷，上圖右起為卷首，圖左與下圖右相連
1.在澳門展出《千里江山圖3.0》時展覽的《千里江山圖》複製件╱2.《千里江山圖》的第二段與第三段之間以一道長橋交接，橋樓裡有七、八個人在歇息交談，精妙動人╱3.卷尾的跋文為後世留下重要的歷史信息

綽號「一哥」；資深傳媒人、攝影家、畫家和旅遊作家。現任香港中國旅遊出版社副總編輯；並擔任香港電台文化旅遊節目嘉賓主持。著作有《百年辛亥名城之旅》、《一哥攝影講堂》、《一哥行攝天下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