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介：那年秋天，我趕到白洋淀東關碼頭，開往拳頭村的客船剛離岸遠去。我癡楞楞站着，想到又得耽擱一天時間，心情沮喪。忽見一人吹口哨而來，解開纜繩，一腳蹬岸，小船迅速漂開去了。

 那年秋天，我趕到白洋淀東關碼頭，開往拳頭村的客船剛離岸遠去。我癡楞楞站着，想到又得耽擱一天時間，心情沮喪。忽見一人吹口哨而來，解開纜繩，一腳蹬岸，小船迅速漂開去了。
沒趕上船？他回頭問我。
我下意識地點頭。
來，上我的船！他隨即把船靠攏來。
一腳踩上去，船猛地搖晃。別慌，快坐下。他說着蹲下馬步穩住船，身體精壯，渾身古銅色，眉棱很高，眉毛很重，目光清明堅定有俠氣。我在船頭坐穩，他單槳使勁往後劃了幾下，像賽車飄移那樣180度調頭，操起雙槳，白洋淀上的小船都用雙槳，在胸前交叉，劃起來前俯後仰，卻不費勁，悠悠的，像鳥兒扇動的翅膀，吱呀吱呀駛出港灣。
白洋淀99個小島，我要去的拳頭村面積最大。還遠哩，累了到船艙歇息！他腳踏舷板探身從水裡摘了一把四角菱扔進船艙。船艙一米多寬，頭枕船幫，腳掛在外面，湖水拍擊船底的聲音頓時變得很重。透過草帽看天，天是星星點點的藍，把腳伸到水裡，滑滑的挺舒服。剝開雪白的菱角嚐嚐，清脆爽口。
甲板上黑漆寫了周小榮三字，用筆敦厚規矩，有顏體的底子。你叫周小榮？他臉上掠過一絲羞澀，點頭笑笑。一陣蔭涼襲來，小船劃進了蘆葦蕩的水巷，兩側長滿了很密的蘆葦，斜陽照在紫灰色的蘆穗上，像一串串絲線，發出緞子般的光澤。不時驚起水鳥，擦着蘆穗撲魯魯飛走了。水巷縱橫交錯，七彎八繞，如入迷宮。周小榮輕舟熟路，有時兩船相逢，雙方不約而同地收起雙槳，像鳥兒夾緊了翅膀，互相招呼，又如同街頭遇上熟人。要是晚上聽見前方有劃水聲就得高喊一聲；來啦——，以防漆黑中相撞。
太陽落下去的方向有個淀泊，水光瀲灩，如海市蜃樓。靠近看到黛綠的樹冠和低矮的房屋，聞到一陣陣炊煙的香味。幾個女人蹲在石級邊洗衣裳，啪嗒啪嗒的搗衣聲淹沒了她們的談話。一群皮膚黝黑的男孩笑鬧追逐跑來，脫了褲子噗通跳下水，上岸後跳幾下套上短褲邊走邊甩頭，像出水的狗一樣抖去水珠。岸上有人大聲問，小榮，城裡的客人？小榮尷尬地搖頭解釋。船靠岸，我低聲問：多少錢？咳，捎帶的不收錢。
三千多人不足兩平方公里的拳頭村，是拳頭鄉政府所在地。街，三五米寬，沒有汽車，甚至連一輛自行車也沒有，很安靜。一路走去，豆腐坊、雜貨舖、剃頭店、藥房、布店、餐館……供銷社招待所在街的盡頭，靠近貨運碼頭，碼頭邊上有個船場，幾隻待修的船翻扣過來，斧頭在船板上敲釘，嘣嘣嘣嘣聲音很響有回音。船場附近一家棺材店，平時除了辦喪事的人進去，無人光顧，冷冷清清。
棺材店老闆姓趙，愛喝酒，供銷社對面一家飯店十點半開門，一開門他就來了，坐在靠窗一張桌子，天天如此。他喜歡脫了鞋，一條腿盤着，一條腿曲着踞坐在方櫈上，點一瓶啤酒一隻烤雞，烤雞吃不完荷葉一包拿回去晚上吃。飯店的酒菜很豐盛，除了燒雞、醬鴨，還有煮花生、豬頭肉、豬尾巴、豬蹄……卻沒有鹽水蝦。白洋淀魚蝦便宜，我買一斤白蝦去飯店加工，要一盤燴餅。趙老闆看我奇怪，忍不住過來問：哎，水煮蝦有啥吃頭？烤雞噴香，味道棒！他豎起大拇指說：民以食為天，吃得下才是真的……他說這番話，是不是跟他的行業有關？
在拳頭村住了幾天，坐船離開時，我問船老大，南方不少湖泊都污染了，白洋淀怎樣？他說：白洋淀周邊化肥廠、造紙廠、膠片廠，排污嚴重，官司打到石家莊後，大企業建了污水處理系統，關了小造紙廠，開始發展旅遊。歷史上白洋淀澇多旱少，但淀裡不怕澇，越澇魚蝦越多，蘆葦越長，1988年之後，再也沒澇過，倒是經常旱，原因是上游唐河、漕河建了大壩。我問：白洋淀乾了怎麼辦？乾了，買一輛中巴跑客運，要是年輕二十歲我也出去闖蕩了。他無奈的語氣透出一絲傷感。船上的年輕人大多是出去打工的，有不少廚師。他們用方言聊天，羡慕在北京、深圳買房的同鄉，偶而數落幾句自己的老闆。
船靠碼頭，忙亂中老鄉們匆匆告別。船老大枯坐舵樓，像一個留守空巢的老人。